

辭舊迎新之際,影片《小小的我》以高討論度、高口碑躋身元旦檔票房前列。在這個關于腦癱患者的動人故事中,我們驚喜地看到易烊千璽的突破,更加驚喜地發(fā)現其背后的女性創(chuàng)作者。
回首2024年,各大平臺的電影榜單上,女性導演的作品頻出,在電影這一長久以來由男性主導的領域中,賈玲、尹麗川、邵藝輝、楊荔鈉、楊圓圓等女性創(chuàng)作者開辟出一條少有人走過的路,讓我們看到無數更鮮活的女性形象,也觸及到更廣泛的社會議題。
雖然影評人毛尖曾在2024年度演講中提到,這是“女性為自己松綁的一年”,但2024年中國內地電影市場總票房425.02億元中,女性作品的票房占比不足15%,前路漫漫。
顯然,當女性走上舞臺之后,未來該以怎樣的姿態(tài)留在舞臺上,是整個行業(yè)必須面對的,也是我們值得期待的。
內容:
創(chuàng)造規(guī)則,打破邊界
在2024豆瓣年度電影榜單的卷首,用“突破景框、顛覆規(guī)則”概括了全年女性影像,其中《熱辣滾燙》《出走的決心》《好東西》這三部影片,無疑最能體現“突破”和“顛覆”的過程。
《熱辣滾燙》自2024年年初上映起,就伴以超高的討論度。影片中,我們目睹了杜樂瑩(賈玲飾)通過打拳,從討好型人格變成一個面對前男友(雷佳音飾)邀約說出“看心情吧”,然后徑自離開的自我意識覺醒的女性。相較于原版日影《百元之戀》,這是非常符合時代語境的本土化改編,拳擊只是載體,找到自我才是目的。戲里的賈玲用身體“奇跡”幫助角色完成了從客體向主體的轉變,戲外的賈玲也經由這次蛻變迎來了全新的事業(yè)高峰。
到好萊塢監(jiān)制美版《你好,李煥英》、參加巴黎奧運會開幕式、去米蘭看時裝秀、成為商業(yè)品牌代言人、籌備自己的第三部影片《轉念花開》……《熱辣滾燙》之后,賈玲看似在公眾視野中消失了,其實她只是從喜劇、綜藝的舞臺轉向了自己更熱愛的創(chuàng)作。她用實際行動鼓舞觀眾,去做自己人生的主宰。
年中上映的《出走的決心》將鏡頭對準更現實的層面,影片相較于原型故事已經溫柔了許多,但卻更能有效地聚焦創(chuàng)作者的表達內核——“娜拉為何出走”。
導演尹麗川曾在采訪中提到,李紅(詠梅飾)這個人物身上集合了很多女性的縮影,她既是單一的個體,也代表了一個很普遍的群體。來自原生家庭和丈夫(姜武飾)的擠壓是最容易被看到的,而母職才是女性更深層次的困境。
故事中,女兒(吳倩飾)對母親的態(tài)度是矛盾的。一方面,她從小目睹母親為家庭的付出,因此支持母親為自己而活;另一方面,當她在面對事業(yè)、育兒、家庭等多重壓力時,又希望母親能幫忙分擔,給予自己更多的支持。這種以愛為名的索取,與家庭中男性成員的“隱身”,共同構成了女性的“系統(tǒng)性困境”。李紅的好友馬婕(馬蘇飾)也因此沒能過上想象中灑脫的退休生活,這才是李紅最終決定出走的原因。
現實中,李紅的原型人物蘇敏正在積極推進離婚,她未來的生活仍然會“走在路上”。而對于片中李紅的獨白:“我就想出去看看,看看日子還有沒有別的過法”的提問,年末的《好東西》或許給出了另一種答案。
導演邵藝輝借王鐵梅(宋佳飾)之口講出“悲慘敘事并不能改善女性處境”,所以影片用幽默且犀利的臺詞表達了對當下諸多議題的思考。在片中,男女關系、閨蜜關系、親子關系都在被重塑。單親媽媽的故事不再沉重,原生家庭的傷害可以被治愈,小孩子能和大人坦誠交流。女性擁有掌控自己生活的權利,男性則成為敘事中的“客體”。《好東西》創(chuàng)造了一個近似女性烏托邦,但好像又觸手可及的新世界。
片中,小孩(曾慕梅飾)問:“女孩應該怎么打鼓?”小葉(鐘楚曦飾)答:“你怎么打鼓,女孩就怎么打鼓。”這就是新世界的規(guī)則——先肯定自我,再打破陳規(guī),而后書寫全新的篇章。
《熱辣滾燙》《出走的決心》《好東西》三部影片共同構成了女性導演在表達方面的深度,2024年的其他女性作品則代表了她們所觸達的廣度。
張裕笛導演的《倒倉》將傳統(tǒng)京劇與青春成長相結合,“倒倉”既是戲曲演員在變聲期的必經之路,也是少年們在面對未來時的迷惘。故事在對傳統(tǒng)的繼承中突破,男可扮旦角,女可唱老生,每個人的人生都由自己掌握。周莉亞、韓真執(zhí)導的《只此青綠》將舞蹈詩劇這一小眾藝術推向大眾市場,利用鏡頭、實景、特效等電影手法讓更多觀眾認識了天才少年希孟和他筆下的《千里江山圖》,影片也呈現出一幅鮮活生動的北宋人文圖景。在楊圓圓導演的紀錄片《女人世界》中,跳著Cha- Cha的美籍華裔老年舞團,每個人身上都散發(fā)出自信、明媚、積極的生命力。影片用“她92歲,仍年輕”形容舞者余金巧,既有歷盡千帆后的無畏,也有活在當下的愜意與灑脫。
年末,《小小的我》用平等視角呈現腦癱患者的生存狀態(tài)、家庭關系和情感需求,這個項目最初源自編劇游曉穎和監(jiān)制尹露,導演楊荔鈉此前鮮少拍攝以男性為主角的故事片,更偏向用藝術電影的方式展現不同代際間女性的關系,《小小的我》無疑是一個不小的突破。影片采用青春片的敘事模式講述現實故事,結合楊荔鈉擅長的影像手法和意向表達,為2024年的女性創(chuàng)作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。
市場:
商業(yè)可能,亟待突破
《小小的我》讓我們看到一位以藝術電影見長的女性導演,在商業(yè)市場中的可能性,但整體來看,女性導演在這方面的處境并不樂觀。
隨著《熱辣滾燙》以34.17億元問鼎年度票房冠軍,賈玲成為影史第一位得此殊榮的女導演,也是內地導演票房榜前十名中唯一一位女性。她執(zhí)導的兩部影片均在春節(jié)檔上映,票房總計88.3億元,豆瓣評分分別為7.7(《你好,李煥英》)和7.5(《熱辣滾燙》)。對于“大檔期+商業(yè)片+新導演”這樣的配置而言,賈玲無疑取得了一個極為優(yōu)異的成績。
《好東西》在去年11月末一經上映便引發(fā)極高的討論度,貓眼預測票房從1億元一路飆升至7億元,最終以7.13億元的成績位列年度第13位,9.1分的高口碑也讓影片榮登豆瓣年度華語電影之首。在2024全年總票房下降22.6%的大環(huán)境下(根據電影局統(tǒng)計數據),《好東西》的市場表現雖然與口碑不甚匹配,但仍算合理。但除了以上兩部影片外,其他女性導演的作品仍處于“冷門佳片”的范疇。
2024年,中國內地電影市場總票房425.02億元,其中女性導演取得的票房總計49.54億元,剔除《熱辣滾燙》和《好東西》,其他影片的票房總和僅為8.24億元。此外,2024年上映新片共計497部,但在票房排行前200的影片中,女性導演的作品不足10部,《倒倉》《女人世界》均不在此列。
女性導演作品的低市場表現與女性議題的高討論度并不相符,大多數女性導演仍然處于困境之中,而這一現象也并非為內地電影市場所獨有。美國圣地亞哥州立大學電視電影女性研究中心的最新研究顯示,在北美票房最高的250部電影中,女性導演僅占16%,在100部最受歡迎的電影中,女性導演作品僅占11%。格蕾塔·葛韋格、簡·坎皮恩等導演的成功,并沒有為更多女性創(chuàng)作者帶來機會。
電影《夾縫之間》的片名很適合概括女性創(chuàng)作者當下的處境,影片本身也處于這一境遇之中。該片導演郭大路雖然是男性,但監(jiān)制、出品人、制片人、主演都是陶昕然,因此影片帶有鮮明的女性視角,對留守兒童的關注也極為真誠,但影片在去年11月初上映后僅拿下76.8萬元的票房。雖然在劇作和視聽方面,《夾縫之間》都存在瑕疵,但豆瓣7分的評價足以證明它不該以這樣的票房成績慘淡收場。
《小小的我》上映后,票房始終和同檔期的《誤殺3》不相上下,但兩部影片的豆瓣評分有很大差距。如何“叫好又叫座”不僅是女性導演需要突破的瓶頸,更應該成為所有電影創(chuàng)作者的前行目標。
未來:
浪潮卷起,路在何方
豆瓣電影的年度總結以“當她們卷起浪潮”為題,在最受關注導演一欄中,女性占一半,與男性勢均力敵,讓2024年成為女性敘事的新紀年。然而,從即將到來的春節(jié)檔來看,已定檔的六部影片均為男性導演作品,而在2025年的待映影片中,女性導演的作品僅有五部。
其實,在國內外各類電影節(jié)展和創(chuàng)投平臺中,女性導演的占比并不低,有的也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,比如陳劍瑩的《海邊升起一座懸崖》獲得第75屆戛納電影節(jié)短片金棕櫚獎;耿子涵的《小白船》入圍第76屆戛納電影節(jié)導演雙周單元,并獲得第7屆平遙國際影展費穆榮譽最佳導演;白雪的《過春天》入圍第69屆柏林電影節(jié)新生代少年單元,并獲得第2屆平遙國際影展的最佳影片。
但是,女性導演想要真正“卷起新的浪潮”,必須要走進商業(yè)市場。就像影評人毛尖將《好東西》與上野千鶴子相類比,雖然上野千鶴子與波伏娃之間有極大差距,但“上野的話語能進入所有雞零狗碎的生活空間,因此能掌握更多群眾”。《好東西》正是電影市場中的上野千鶴子,邵藝輝用生活化、輕量化、娛樂化的情節(jié),讓嚴肅議題“直接訴諸行動,也就獲得更便捷的傳播度和適用性”,這同樣是《熱辣滾燙》躋身2024年全球電影票房榜的意義。
困難在于,在當下的行業(yè)環(huán)境中,節(jié)展創(chuàng)投是新人導演最便捷的入行路徑,但對大眾市場而言,節(jié)展影片與觀眾需求并不適配,也很難在現行的電影發(fā)行規(guī)則中準確觸達目標群體。這就讓從電影節(jié)展走出來的導演,無論男女,都較難走進商業(yè)市場。一方面,這些導演自身更注重自我表達和影像敘事,對于商業(yè)電影的表達方式并不全然認同。另一方面,節(jié)展影片的制作成本較低,商業(yè)電影的投資體量大,二者的運作模式不同,投資方為了降低風險,自然更傾向于選擇有商業(yè)片拍攝經驗的導演。
另一條路是以市場為導向的“傳幫帶”,成熟的商業(yè)電影人與新人導演之間形成“一對一”的精準“幫扶”。比如,陳思誠監(jiān)制的《誤殺》系列,“三部曲”分別由柯汶利、戴墨、甘劍宇執(zhí)導,其中柯汶利是《默殺》的導演,戴墨是電影版《三大隊》的導演,二人還共同執(zhí)導了網劇版《唐人街探案》。2023年席卷暑期檔的《消失的她》,導演崔睿、劉翔同樣是陳思誠麾下成員,幾部影片的票房總和約85億元,兼具市場與話題。
女性導演想要打破“叫好不叫座”的困境,既需要突破自我,像《小小的我》一樣,在個人表達和商業(yè)類型之間尋找平衡,去擁抱更大的世界;也需要有更多投資人、制片人跳出固有認知,重新審視女性導演的創(chuàng)作維度,于舊游戲中掙脫,為當下的電影市場提供更多元化的視角。
《人·鬼·情》的導演黃蜀芹曾說過,“女性電影就是在人們習慣坐北朝南的房間里,開一扇向東或向西的窗”。雖然當下的社會語境還沒有完全認同這扇窗,但就像香特爾·阿克曼的《讓娜·迪爾曼》在問世47年后以黑馬姿態(tài)問鼎《視與聽》雜志影史百大榜單。時代浪潮勢不可擋,女性導演一定會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舞臺上,與男性導演共同完成新一輪的精彩表演?!逗脰|西》中,王鐵梅寫過這樣一句話——正是因為我們足夠樂觀和自信,我們才能直面悲劇。相信未來定會“轉念花開”,因為我們“還有明天”。(筱囡)
(責任編輯:盧相?。?/span>